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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命運周旋

樓主
發表於 2010-12-9 02:01 | 只看該作者 | 正序看帖 | 打印
宿命課題下的人物


        宿命,是小說中的一個經常牽涉到的題材,它有著兩方面的意思,一是佛教裏面輪迴概念中的前世生命,輾轉輪迴,故稱宿命;二是生來註定的命運[1]。就著生來註定的命運,發展而成的一種觀念╱信念,稱之為“宿命論”,認為歷史的發展是由一種不可避免的力量(即命運)所決定,否認了人的創造力量,人在這時代巨輪之下,應服從命運的支配,不應作出任何改變現實的努力,即使努力也是徒勞而無益的[2]。這種宿命的觀點在中國及西方早已出現,或者,這是因為古人對自然之力量無以反抗而形成的一種宇宙觀。儒家中的“畏天命”,道家的“委天知命”、“無為”及“順應自然”、甚至古希臘羅馬的斯多亞派也有“順應自然”,這或多或少也帶有宿命的觀點和含意[3]。

        小說是虛搆出來的世界,小說中的人物往往為了成全故事的某些主題而被配上不同的性格,需對不同的情節作出決擇。在安排情節發展的時候,作者往往將宿命的概念加諸於故事內,有意無意之下,宿命這個題材成為重要的核心,像〈失城〉[4]、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[5]和〈白房子〉[6]三個短篇小說為例,在不同的層面上成存了宿命的擺佈。而這種宿命底下人物故事往往向壞的方面發展,形成不同的悲劇故事。人物在這悲劇之中,最終都是對宿命的妥協或個人性格的變質,顯得無力改變。雖然,人物對某些宿命(如死亡)無以作出反擊,但是在不可逃避的情況下,人們的心理變化和觀念轉變,則成為了故事探討的另一課題。現就黃碧雲的〈失城〉、西西的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和辛其氏的〈白房子〉為例,探討宿命在故事中所引伸出來的課題,以及宿命與小說另一熱門題材――愛情――之間的存在關係。

        〈失城〉故事中,人物都註定要失去他們所居住的城市(香港),對於愛情這個十字架是無力承擔;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的敘事者註定要重演怡芬姑母的過去,因為從事為死人化粧職業而把男朋友嚇走,註定找不到「不害怕」其職業的親密朋友;〈白房子〉中的敘事者自小就註定承繼其姑姑愛麗斯對愛情的執著信念,堅守愛情而卻不能得到愛情。三個故事都帶出相類似的結果,當中的人物多在經歷與宿命抗衡之後,顯得沉默、孤獨、逃不出來的自困。而且,宿命發展下去並選擇他們作為故事主角的原因,與他們本身與生俱來的特質有密切的關係。

        〈失城〉裏,陳路遠及其妻趙眉皆為有知識和受過高等教育之中產階級,生活在“中英談判觸礁、港元急劇下瀉和市民到超級市場搶購糧食”的不安定環境之下,踏上在油鑊與火堆之間徘徊的移民生活中。因為他們希望改變將來,尋求一個安定的地方,積極而認真地建築他們的巴比塔,到頭來卻遇到更大而無法挽回的困局,走上滅絕之路。伊雲思本身就是一個錯誤,以愛爾蘭人的身份,生活在這個殖民地時間快要結束的地方,註定要失去這個以前曾經屬於他的城市。在時間的流逝下,面對華人舊伙伴林桂,伊雲思顯得份外年老,青春之消失也是無以抗拒的事實。但在失去維利亞及其子大衛兒方面,伊雲思卻要負上一定的責任,因為他逃不了殖民地的誘惑和欠缺管教自己的兒子,而招致失去兩位至親,這絕非關係於命運。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中,敘事因為繼承了母親的「不害怕」特質,故被怡芬姑母所選中,將畢生的技藝傳授給她,面對這種繼承,敘事者是積極及樂意接受的,堅決為姑母完成她自私的心願――為自己死後化粧。而因為怡芬姑母過去的經驗,敘事者也明白從事這樣職業的女子註定孤獨終老。但敘事者個人並無其他生存技能,只可以靠替死人化粧而活,逃不了這個命運。〈白房子〉裏的敘事者跟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中的敘事者有相似的地方,同樣的繼承了親人的信念和命運。敘事者自小因為母親身體不好而跟姑姑多接觸,而且相貌天生跟姑姑相似,後被人稱為“小愛麗絲”。由於父親跟姑姑心存芥蒂,故在十五年前父親死前,托附敘事者聯絡在遠方的姑姑;無獨有偶,姑姑在大限將至時,首次回信給敘事者,將責任交托於她。另一方面,敘事者為芳娃的好朋友,得到芳娃的信任,卻跟芳娃的丈夫有不恰當的感情關係,重覆姑姑以前的經歷,在三角關係中,註定是愛情犧牲者。

        面對相類似的宿命,作者們筆下的人物都顯得積極,與命運周旋,其中出現不少的掙扎。當然,三篇篇章中的人物對宿命的反應及傾向皆有所不同,採用的角度、態度及寫作語調也有所差異。

        〈失城〉篇幅較長,牽涉的人物多而複雜,但相比之下,人物對宿命的態度反而清晰和簡單。籠統來說,陳路遠、趙眉、伊雲思及維利亞都是失敗者,對命運極力反抗而招致重創,也沒有開脫的能力及方法,顯示出一種無奈感。陳路遠圖以理情的態度對命運作出回應,認為每一件事都有其內在的原因和邏輯。但另一方面,陳路遠卻是被趙眉所牽引,結婚、移民及生育都是由趙眉所決定,曾說出自己軟弱的時候,趙眉就堅強地支持他。亦曾作出反對趙眉想法的行動,但是因為“愛”而默默承受一切的問題,甚至把自己逼上殺死家人也認為是不可選擇的決定。伊雲思對他殺死自己家人的事持不同意見,認為陳路遠此行動為自覺的決擇[7],覺得自己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。文中末段曾以“木偶”[8]意象去形容伊雲思,切切實實的反映他對命運之不理會態度,任隨事情發生,從他不理妻子的感受及兒子生活中可見。趙眉雖為決定陳氏一家去向的決擇者,但卻處處顯得愚蠢和被動。面對加拿大的冰天雪地大監獄時,只是以不斷弄食物來殺死時間,又不肯回港,不斷的令家人沉淪。比兩位男性角色來得軟弱和消極。反觀維利亞,她雖然佔篇幅不多,起初為挽回與伊雲思的感情而紋身,失去了她美麗的背,但最後也失去了伊雲思。這是她個人的決定,決意離開伊雲思,反而比其他的人物顯得有勇氣,在失去之中,找到開解的辦法,有較為美好的結果。

        上述的四個人物,都代表了對命運不妥協而力圖改變命運,但正面與命運對抗,卻是絕對地失敗,失敗得徹徹底底,且將個人的本質及性格扭曲,精神與信念幻滅,一切歸於沉默、孤獨、“無所謂有,無所謂無”之消極態度,甚至再沒有面對日子的勇氣和力量。

        極端的不妥協下有一對對命運完全妥協及接受的夫婦――詹克明及愛玉。他們當生命是笑話,化殺人事情為玩樂題材和滑稽。愛玉被安排做殯儀工作,也切合她這種妥協的性格,遇見有人死去反而十分雀躍。詹克明對大衛兒的態度是“生存也不錯,死也更好”,兩人對自己的癡呆孩子反而高興到不得了,完全樂意接受命運對他們的擺佈,更因為此而帶來生活的喜悅和美滿。雖說故事有諷刺這樣的一種人才可以在這個城市生活,而城市的將來就是在這不認真生活、不尊重生命的人手上;但無可否認的一個事實,妥協也算是對宿命的一種解脫。〈失城〉這個故事以較為極端化的手法帶出主題,無疑能夠加強失去的沉重,但細想一下,陳氏一家之移民行動,其實是沒有勇氣面對日子而作的決定,基於懦弱才會讓事情弄得無法挽回。妥協並不代表懦弱,反而可以說是一種權宜之計,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作出解脫。這種權宜態度,在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和〈白房子〉中均能有所體會。

      
Happiness is a warm gun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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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板
發表於 2010-12-16 02:43 | 只看該作者
Happiness is a warm gun...很深奧ㄟ
這學期就放過我吧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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板凳
發表於 2010-12-9 02:15 | 只看該作者
“愛”這個東西,本質上也是一種宿命,一種傾向難以得到的宿命。

I wish I can quit yo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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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發
發表於 2010-12-9 02:02 | 只看該作者
  西西一開始已用把敘事者放在註定失敗的位置上,自怨自艾的角度去討論宿命這個題目。一開首第一句,“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”然後怎樣怎樣,在文中前前後後重覆了幾次。然而,在這種語調上,敘事者的態度不比陳路遠等人苟且,也有其執著和堅持的部份。敘事者感到命運之不可違,決定接受這個事實,不向男朋友解釋自己的職業,當作是對他的一個考驗,對“愛”的考驗;也習慣了防腐劑的味道;並決心完成怡芬姑母的自私心願。在接受之同時,非相似於詹克明與愛玉般的逆來順受,她心中仍存有一份信念,相信世界上仍有人不害怕從事替死人化粧行業的女子。雖然,她曾經懷疑這是一個假設[9],但仍相信“愛”,因為“愛”而不害怕,像敘事者的母親一樣嫁給其父親。面對死亡,敘事者認為這是最佳的安息,但在遇到年輕戀人自殺一事時,則反映了她對命運之執著。她不相信自殺是件快樂的事,反而不明白這些人為何有勇氣去自殺,而沒勇氣活下去。對於這種無意識的妥協,她認為這些人成為了“商品”[10]。“商品”與“木偶”同為被動的東西,所指涉的可以算是同一類人。她認為沒有勇氣的人才會這樣徹底“認命”。敘事者對宿命有另一套看法。宿命某程度上是因為人們的規範判斷和歧視而造成的。面對外間人的歧視,敘事者沒有妥協,反而肯定自己與怡芬姑母的敬業樂業精神,如怡芬姑母在學校把所有的化粧技術都學會了,但仍拒絕老師的勸導,繼續風雨不改的上課,表現了對職業的忠誠和盡責。但無論如何,敘事者仍受到沉重的命運壓逼,也承認愛情這回事不會在她身上開花結果。這種妥協,可以算是在某種條件之下的妥協,能保持個人的獨有個性和專長,不會扭曲個人信念,不似陳路遠移民後只找到文員及繪圖員的不稱其份的工作,也打消了他的意志和對人生的積極。

        〈白房子〉裏的敘事者也有相似的觀點。愛麗絲對往事絕口不提,在亨利醫生及敘事者面前也是如此,把事情紀錄在六十九封沒有寫上地址及收信人的信中。這種義無反顧對愛情的堅持,外人覺得愚蠢而可笑,但對於姑姑、敘事者和亨利醫生來說,這是一件極莊嚴的事。姑姑選擇沉默、選擇在白房子終老,不聽敘事者十五年前的勸告賣掉房子、選擇不把信件寄出、選擇獨自離開香港、選擇把懷孕一事隱瞞、選擇拒絕亨利醫生和選擇守護這份愛情終老。這一切的選擇,是來自對命運的妥協,也可說是認真面對的一種方法。前路由自己選擇,就得由自己一力承擔。亨利醫生也跟愛麗絲一樣,堅持做愛麗絲的守護者,甚至知道第一零六封信中也沒有提及他時,也請敘事者把這些信件交予明偉,完成愛麗絲執著一生的“愛”。敘事者的取向也大致與其姑姑一樣,她自己為婚姻的過來人,知道婚姻不合適自己,也不想糾纏在與芳娃的三角關係上,處於朋友與婚外情的矛盾中,她決意孤身離去。相比之下,芳娃的丈夫只是個自私的依附者,視敘事者為分擔壓力的對象,生活的支持者。對於三角關係,始終不肯作出決定,而且常周旋於與學生之間的關係中含糊不清,在愛情的宿命中,是個貪心而無主見的人。他的懦弱與敘事者、愛麗絲及亨利醫生成一對比。

        另外,還得討論的是愛情這個宿命裏的特性。男性與女性似乎在宿命有著特定的模式。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和〈白房子〉中的女主角,為典型的被動和承受愛情之痛的角色,最後也是無以得到愛情的犧牲者身份。而明偉失憶,芳娃丈夫不理解敘事者的感受及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中敘事者的男朋友全不知道敘事者的困擾,都證明了女性在愛情上註定是附隨者。而男性,即使不是領導者角色,也絕少在愛情中成為受害者。小說經常會以女性作為敘事者的角色,而且用情堅貞不二,通過她們的內心掙扎,表現出女性從屬的地位,也對愛情的低頭,即使是〈白房子〉中的愛麗絲對愛情的肯定,到最後也許只是個人的執著,將其一生化在明偉身上,而明偉像是一早已忘記了她。而男性,常是在女性之間徘徊,感情不定,不懂得處理感情問題,到弄到無法收拾的地部時,就顯得內咎和懊悔。

        除了這種特定定型(stereotype)外,這三篇小說對“愛”這個字有著不同的述說。〈失城〉中,“愛”是“溫柔、愛、關懷”; 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中,因為“愛”,就可以不懼怕任何的東西;〈白房子〉裏“愛”是自我人格的完成。〈白房子〉中談論到敘事者與芳娃丈夫的信時,提出一個疑問,如果“愛”必須同時造成致命的傷害,這還算不是完整的“愛”?不完整的“愛”,在〈失城〉中可以感覺到。陳路遠因為“愛”而殺死至親,這是出於“愛”(對家人的解放)還是對自我的解放?但是無論如此,“愛”在這三篇小說中,都存在著一份無比的偉大與堅貞,很多事情,也因為愛而繼續下去,例如愛麗絲和亨利醫生就是最典型的例子。但是,“愛”這個東西,本質上也是一種宿命,一種傾向難以得到的宿命。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的敘事者存有一份信念,尋找到不害怕的伴侶,但故事結尾時暗示這是沒有可能的“假設”;而陳路遠和伊雲思隨了面對生活的宿命外,也要與“愛”的宿命爭持,因為“愛”,他們才會墮到宿命的死胡同裏,不能自拔。

        就這三篇小說而言,可以說男性與女性雖各自有其特定的定型,但是,也是不能逃離“愛”之宿命。在命運的籠罩下,彼此的關係變得複雜,不能輕易地劃分是非對錯、領導與附屬的位置,無以理解,也無以名狀。顯然女性處於等待和守候的地位,但男性不被作者所細緻描述,或許這也能反映出作者對於男性角色的偏執。就亨利醫生一例,實能破除了特定定型下之男性形象。記得有性別研究學者指出,人天生出來在心理上是沒有性別之分,“性別”(gender)為後天培養出來,切合社會環境而形成的產物。雖未對此論調作出深入考究,但這能呈現出男女性特定定型之別論。若說小說故事中男性與女性有其固定的7形象,倒不如說小說中的人物為小說故事的題材服務,為成全故事的某些目的而衍生出不同的性格和特徵,這反而對故事人物及作者比較公平,對分析小說也有裨益。

        這種宿命的課題經常出現,絕非巧恰。作者在時代巨輪之下,也不知不覺間受到命運的操控,小說世界就反映了作者這種的想法和心情,有意地寫出〈白房子〉一類的反思、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呈現兩性典型下的矛盾及〈失城〉中表達宿命對小人物的玩弄和無奈。宿命這課題在小說世界不斷浸透,也存在於現實的環境中,小說中人物對宿命的理解和反應,是對現實的放大和反思。

(全文完)

[1] 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:《漢語大詞典》(海外版)(第三卷)。香港三聯書局(香港)有限公司,1992,頁1518及1521。辭海編輯委員會編:《辭海》。香港:中華書局,1979,頁1940-1941。

[2] 同上註。

[3] 同上註。

[4] 黃碧雲:〈失城〉,《溫柔與暴烈》。香港:天地圖書,1994,頁183-216。

[5] 西西: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,何福仁編,《西西卷》。再版。香港:三聯書店,頁31-43。

[6] 辛其氏:〈白房子〉,黎海華編,《香港短篇小說選(九十年代)》。香港:天地圖書,1997,頁325-342。

[7] 黃碧雲:〈失城〉,頁208。

[8] 黃碧雲:〈失城〉,頁215。

[9] 西西: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,頁42。

[10] 西西: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〉,頁39。

 
轉載  http://www.hkbobby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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